父親去世的保險理賠,扣掉醫療費、喪葬費……所剩無幾,生活日益拮据,我恨不得趕緊畢業賺錢養家,回頭想想:奇怪,當初怎麼沒想到,休學不就如願了嗎?後來考上夜大,很是想讀,因為學歷對將來的”錢”途頗有幫助,可是眼前的錢關都過不了了,哪還有未來可言?我掙扎著要不要去註冊時,娘說了句令人心酸的話──
『如果妳去唸書,我就去自殺……』
我很能了解這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,但還是很想把握機會,註冊的前一天晚上,鄰居一對年輕夫妻到家裡來,他們覺得考上大學不容易,願意先提供所有費用讓我安心讀書,待將來有能力時再還;如果是你,你會答應嗎?
我想了想,即使花不到家裡任何一毛錢,但也沒有多出一毛錢來支撐家用,當下婉拒對方好意,決定以賺錢養家為重,當時內心沒有憤怒、委屈與怨懟,只有那認清事實之後所產生的力量,因著這股力量,也協助我在歷經人生風浪時,得以穿越重重關卡。
第二天,透過村民介紹到工廠當女工,負責纏汽車內線,每天要站十幾個鐘頭,快速的把好幾條汽車內線以膠帶圈緊,中午休息15分鐘,吃完便當,馬上上工。
從那天起,手指關節腫脹到無法握拳,晚上不時抽痛醒來;無法使力剪指甲,只能將指甲剪擺在桌上,用手掌壓著剪,娘看了很是心疼,原本心疼纖細的手指關節,竟然變得如此粗大,我表現無所謂狀,因為心中很踏實──終於可以為家裡掙錢了!老天垂愛,我這傻人常有傻福!
女工生涯兩個月,台中表哥來電,他小舅子的婦產科診所缺護士,問我要不要到台中工作?
我看到機會來了,可以不用當女工,又可以學到醫療知識,馬上離職隻身前往台中,無視於人生地不熟的,沒有任何恐懼與不安,一心只想賺錢還債,供兄弟姐妹讀書。
從此在婦產科廚房的一張小床上安身立命,早上九點營業到晚上十點多,半夜接待不定時來待產、生產的產婦,比菲傭還勤快的我,不需老闆交代,即主動在營業前將整個診所打掃完畢,還利用上班前背藥方,以便更俐落的應付繁忙事務,而我那刻薄的老板娘,給了我這個鄉下孩子微薄的薪水,每個月只要一領薪,隔天立刻寄回家,每天趕早忙晚的,待夜深人靜時,常哭著思念親愛的爸爸。
平常下午有一點空檔時間,我會獨自往圖書館、電影院跑,在台中近三年的時間,沒有交任何朋友,傻傻的做了兩年後,才發現診所除了前面與左邊是馬路之外,其餘的樓上、樓下(地下室)、右邊、後面……,都是風月場所,難怪婦產科生意特好。
遞出辭呈,打算領完年終後回家陪娘,第三年的月薪是8800元,老闆娘自知留不住人了,給了4400元的年終──各位,了解我說她刻薄之意了吧!看到折半的年終和不吉利的數字時,真的很憤慨,但當下有個念頭跑出來,我謝謝她,她讓重情重義的我,可以毫無眷戀的離開,否則我的青春歲月不知道會在這兒耗多久?
回到屏東,沒一技之長的我,只好重操舊業,繼續當著黑牌護士,醫生與醫生娘都很高興來個這麼位乖巧勤快的護士,那時娘還借了一筆錢,買了便宜又重的機車,就是那種要踩三段式油門的機車,因此我有重機駕照,酷吧!
這家婦產科醫生沒醫德,我待的很痛苦,更糟的是,新車買不到半個月,借的錢都還沒還完,竟然就在人來人往的診所走廊,就這麼個消失了,太誇張了!我還鎖上大鎖呢,當時傷心難過的我,不想讓娘睡前得知這消息,所以打電話告訴娘今晚要加班,第二天回家抱著憂傷的心情告訴娘,沒想到我娘笑了出來──
『沒關係啦!丟了就丟了!』
娘不憂慮,我就釋懷了,我們雖然窮,但我們有放得下的豪氣,感謝生命中有這美好的特質!
第二天一早,家門口有一台一模一樣的機車,只不過……老舊許多,現在您知道我娘本事有多強了吧!原來是村裡人得知,便借了這台機車給我,真的好感謝村子裡有這麼多可愛溫馨的人!
待姐姐也有收入之後,娘終於可以一覺到天明了,雖然我們要還有債要還,但著實鬆了一口氣,唉!失去摯愛已經夠受苦了,在那個保險不發達的年代裡,事故發生才真明白什麼叫做『雪上加霜』。
有次我從台中回來,娘拿出放錢的奶粉鐵罐,那時離領薪還有半個月,裡面有100多元的硬幣。
『這個月的錢,剩下這些了!』
娘笑著說,我也跟著大笑起來,沒想到錢比我想像中的少太多了,這好像原本要演個愁雲慘霧外加晴天霹靂的悲情戲碼,結果NG,不"盡業"的演員笑場了。
嗯,有些荒涼,其實更突顯出生命真正的滋味!
(續待)